物故我予,終於靜止,也歸于永恆。~本身不斷下壓的水泥所覆滿,直至崩潰變形的臨界時,整座牆體才終於凝了形。
stillness 止 凝結 靜寂
止,是該停就停,一種流動的堅固。水泥灌入鑄模裡,凝結成形,便臨到了境界。這恰如其分的臨界點,截斷了時間之流, 從濃稠砂漿落至底層開始,激烈地堆擠沉陷;接續著灌入的砂漿,覆沒水泥,層層暈出渲染;新鮮的空氣也在攪拌中大量地挾入,嵌在厚重的混凝土裡,竄出了綿密孔洞。拆模時刻,水泥外冷內熱,造山運動般地逼出了幾條細小裂紋,最後,萬般騷動,化入靜寂。地殼裡,氧分子最多, 能這麼想,水泥表面色雜濃淡的氣泡,哪裡都是美。
安息角
山上看山、看塚、看墳,古人擠古人,熱鬧卻無聲。
觀察過沙漏嗎?當沙粒通過瓶頸,漸落成一座小丘,之後恁時間再長、落下沙子再多,小沙丘總保持著一定的陡勢,一粒沙來,無數沙來,都像薛西弗斯推上山旋又滾落的巨石,祇靜靜成為那角度的一隅。這積沙成塔的臨界角度,物理學家用了個很妙的字眼來稱它:「安息角」(angle of repose)。
無時間性的永恆
安息角純然是一種物性,影響角度大小的是組成粒子之間的摩擦力。桌前的沙漏如此,窗外的大山亦如此,一旦塵埃落定,就萬籟俱寂了。那份靜止,擬作「安息」(rest in peace)一詞,還真貼切。
一位業主偶然發現北投黑燈籠浴所, 沉澱多年,終於來訪委託,希望位在文山區的自宅亦能做成同等質地。但木柵並無硫磺地景,設計概念實難直接轉移。倒是,人在室內,舉目望去,盆地邊緣山巒成嶺,墳岡遍野密麻堆積,極難視而不見,死,彷若就近在窗前,如影隨形,卻無從經驗。
「在」與「不在」的生死對話
「死」既無從經驗,能感知的,亦是人所駭怕的,正是因他人之死而生出的「亡」。亡者,往矣,一個逝去的生命, 一段因死而被抹去的生活,在時間的軌跡上縱不能一筆勾銷,但已明白地劃下句點,不再「在」了,祇因墓、塋、碑、塔這類外在物的存在,反讓人難認清「不在」的事實。於是,懂了古往,悟了今來,有了視死如生的思索,遂令空間開始相應窗外滿山墳塚的景觀,進而藉由牆體表面的細部灌鑄,展開了「在」與「不在」的生死對話。
這爿落於皮層之內,空間之外的「表相」,與黑燈籠同是採用混凝土的分層灌鑄,但控制變因不再是時間,「模」才是關鍵──此牆的鑄模是一組流沙的動態機制。工序上,俟底層水泥硬化後,中層鋪上層疊的沙礫,最後,由頂層灌入水泥沙漿。此刻,由無數安息角組成的沙模既限制了水泥的流竄,本身亦被不斷下壓的水泥所覆滿,直至崩潰變形的臨界時,整座牆體才終於凝了形。
水泥剖面留下坍塌陷落,像立體潑墨, 鏤空了一道匍匐凹凸的巨型裂縫(rupture)。
黑色的裂縫左右拉開,深淺不一,在5 到10 公分的厚度中,勾勒出一座可供青蕨苔蘚棲身的小花園,也稍彌補了14 樓的窗臺因迎面強風而無法栽植綠物的缺憾。其形猙獰,似山鬼嬉戲,塑出了室內最幽微的空間;其色陰黯,卻蹊徑別開, 物化了一條劃過四周的斷線。最後,整個設計交會成一個「回」字,大口框小口, 既是機能集中後與外牆騰開一圈迴廊的室內平面,也是對映戶外延綿山稜所包圍的基地所在。
安息的多重意涵
曾經波瀾起伏的安息角,在層層灌鑄完成後,所有寄形皆化成虛空,不在了。凝視這「不在」,我想起「扁舟訣汝,死生西東。」王安石做官任滿,臨行之夜, 搖著小船到荒郊,走上夭折的小女兒墓前,告訴愛女,爸爸走了,不會再來了。這一別千古的詩畫,極為慟人,似斷線劃下,生死異域,幽冥永隔。
暮色降臨,遠處101 大樓自墳塚間渺渺升起,霎時,城市的繁華與寂涼都縮進這方窗。臺北小,沒有荒郊,沒有野外。死後一如生前般擁簇,捱成山邊一圈圈等高線,不做孤魂,亦不成野鬼,真不痛快。亡者終作土,若不封不樹,與平地齊,備顯對所依之山、所處之地的深情, 絕美。
設計檔案裡, 這住宅稱作Death House,在「安息角」的多重語意裡,體會了物故我予,終於靜止,也歸于永恆。
Death house 主人名字是永恆,巧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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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/12(四) 13:00 唯一一場(網上見面,探討水泥的空間變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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